瓶邪/众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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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
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有不少知道我们事情的朋友调侃我们这是一次过年。
躺在床上,外面没有鞭炮声响起。
屋里水汽很足。
今天傍晚做成了一单生意,那人一直和我杀价,杀到最后我也烦了,胖子刚好叫我吃饭,我嘴松便答应下来,现在想想不由得有些唏嘘,换做当年,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卖出去的,或许我是真的老了,懒得咬住什么东西不松口,或许我是真的不在意了,如今我们三个人的饮食起居越来越返璞归真。
十几岁的时候幻想做超级富翁,几十岁的时候做成了,然而有什么用呢。
闷油瓶是15年的这个时候出来的,我算算,我们是提前了半个月进山,最后两天爬上去,再往里走,还余半天的时间,走到最后,我是看见了很多很多的幻觉,许多的我,黑瞎子,死掉的小花,幻觉,幻觉,不断地幻觉。
和胖子躺在石碓里,听那首歌,歌词很有意思——当我再见到你,我将把一切告诉你。
我该告诉他些什么呢?脑内一片空白。
他在我面前,说我老了。这是我的幻觉吗?如果这是,我愿意死在这个瞬间。和他,和胖子。
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是闷油瓶,他敲房门的节奏很平稳,很节制。
我说进来吧。他开门。问我,你房间漏水么?
十三年了,不是幻觉。我看天花板。
【张起灵】
这几年他逐渐恢复对时间的感觉。
一天中一半,一半没有光。他听见钟表走动的声音,或者电子屏,这是可以观测时间的方式。
曾经他在门里用水滴默算,从进门的第一天开始。
他是一个不习惯思考以后的人,思索以后对他而言,是一件像回忆一般痛苦而无意义的事。
门内的水滴声里,他开始频繁地回忆和思考。
水落在他的眼皮上,第二滴要落的时候,他从床上翻起身闪掉。他坐在床边,伸出手掌,接住房顶上漏下的一滴滴雨。没有声音,节奏感与那些黑暗中的水滴不同。
他隐约想起他常常忽然被液体滴到脑袋,那是行走在斗下或者张家楼里。在内楼,没有水迹,如果觉得湿,那只会是血。
他差点忘记自己要什么时候出去,沉睡,会剥夺人记忆的能力,而他本来就没有太多记忆。
可以不要忘吗?如果只能记住唯一的东西。
可以交换吗?他愿意用那颗糖换他。
不要忘记,所有东西都可以舍弃,他从来没向命运要求过什么,这只是唯一的愿望,不要忘记。
他走向他,他听见音乐的声音。
他把手掌收回来,掌心捻晕了水迹。
他在门外。
他在隔壁。
手机显示2018年,他忽然想看他。
他走向他,他敲门。
他找了一个借口。
【黑瞎子】【黎簇】
黑瞎子遇到了黎簇,黑瞎子问黎簇:“你还记得我吗?”
北京立秋的夜晚,还是很热,黎簇站在小卖铺的冰柜前面捡冰水,他带着鸭舌帽,还带着一个墨镜,黎簇不知道黑瞎子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黎簇把墨镜摘下来,看着对方。
黑瞎子笑了笑,指了指黎簇的手指。
“我听他说,你手指被掰断过。”
黎簇没什么表情,重新把墨镜戴上,他喝了一口水,“我记得你,”他说,“帮凶之一。”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黑瞎子笑了笑,没接话,说:“来包烟啊老板。”
“八月十七号,”黎簇道,似乎陷入了过去,“张起灵出来的日子,听别人说,那天漫山遍野的汽车,都是吴邪带去接他回家的。那段时间吴邪死了不少手下。但出来的时候,都是欢天喜地的。”
黑瞎子开始抽烟。
黎簇的眼睛藏在墨镜下面,目光一瞬间如刀般绞动起来。
“你知道那一天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因为那件事,所以我记得。”黎簇压低了声音。
“第一次,我的重度幽闭恐惧症发作,我想死。”
【胖子】
“都知道十三年了。”老板娘端着一盆毛豆从后面的厨房里走出来,大声放在桌子上。桌子上是堆满的酒瓶,她的老公正在和胖子喝酒,这个胖子是前几年和他两个兄弟新搬进来的,很神秘,但很快就不神秘了,特别是这个胖子,什么都说。
老板娘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老板娘的老公很喜欢听,老板娘的老公是个村干部,没竞选上村长,心里很憋屈,心里憋屈,各方面的功能就不行,这就是为什么老板娘答应他和胖子喝酒扯淡的原因。
胖子喝多了,老板娘的老公也喝多了。
老板娘的老公一直哭。
“你哭啥!”老板娘问。
“太感人了。”男人说。
“关你娘个屁事!”
男人拍着胖子的肩膀道:“太感人了!”
“妈的,”胖子看着老板娘,“娘们都心狠。”
男人对胖子说,他觉得他们回去该给那个张小哥做个生日,他喝多了,从屋里拿出大蜡烛和面包,硬要塞给胖子。胖子无比感动。胖子说:“我给你个好东西。”
“什么?”
“壮阳药。”
“哪里搞的呀?靠谱吗?”
“你忘了吗?”胖子说,“我那个兄弟,张家,祖传藏药世家,什么药——搞不到手啊。”
“那么神,怎么治不好老年痴呆呢。”
唉。胖子叹气。那不是脑子的问题。我说这是命,是命运问题,你他娘的能懂吗?
【解雨臣】
解雨臣家没有空调,他在夏天的时候也不吹空调,屋里是自然风系统,打开是的时候,风会流入满堂。
他曾经想,要不要在用这个系统的时候在家里的某些地方挂上赭石色和白色的纱幔,这样风吹过的时候,会有一种褶皱的舒适质感,像他看过的某部老电影。
那些事情结束了太久,他又多出很多可以风花雪月的心。
曾经的某些时刻,他以为他和吴邪至少得死一个,或者他和黑瞎子至少得死一个,或者他和黎簇苏万什么的至少死一个,但他活下来了。
解雨臣总以为自己不怕死,但他后来明白吴邪是真的不怕死,与其说是不怕死,倒不如说是没打算活。
吴邪总是在各种各样聚会的场合不停地说着谢谢,其实解雨臣也想说谢谢,不过最终没能说出口,他还是要面子,这一辈子的谢谢,总是讲的有口无心,像对外卖员说的,像对售票员说的。
今天他问吴邪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纪念方式。
吴邪说:每一天都在纪念。
是他的风格。
解雨臣看了看桌子上的水缸,一直乌龟在里面动,算上解雨臣自己,四合院里终于有三种活物了。
乌龟在爬,爬不出去,他看了好久。
【霍秀秀】
三年前她走进长白山下的旅店时,发现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但她还是认出来,这些人里解家的伙计居多,而吴家的,没有见到,应该是都上了山。
霍秀秀一个人来的,她走到柜台前,说了一个房间号。老板抬头看她,她眨眨眼,推过去三百块钱。
她进屋,找到了枪,拿在手里试了试,发现了胖子留给她的纸条,上面写着——”小祖宗啊。“
她笑了。死胖子。她骂了一句。她把枪放好,在屋里检查了一圈,进卫生间洗澡。
卫生间不算干净,但霍秀秀还是很仔细地洗完,她在床上,打开电视,拿出一套东西开始抹。这是她缓解紧张的方式。
因为她昨天做了一个梦,她从旅店的房间里走下楼去,空空荡荡的,所有的伙计都已经撤走,旅店像个废墟,而她被遗弃在废墟里,霍秀秀在大厅的桌子上喝热粥,然后张起灵一个人走进来。
不管怎么样,霍秀秀在梦里想,虽然不熟,但张起灵现在使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你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
“你记得吴邪吗?”
“他没来。”
“我哥呢?”
“你哥是谁?”
“解雨臣。”
张起灵沉默了很久,答:“他死了。”
霍秀秀忘了哭,她走回去接着喝粥,一抬头,发现胖子和瞎子坐在她对面。
“好好活呀小丫头。”胖子说。
“好好活。”瞎子说。
噩梦。霍秀秀换好衣服,拿着枪,走下楼,她也要上山了,离他们近一些。
在梦里,人总是怕失去。因为人知道得到是多么的不容易。
霍秀秀从床上起身,今夜她忽然很想睡在院子的厢房里,这里没被装修过,还很古老,她记得,她小时候常和她的小姨霍玲躲在这里喝美国酒,她给她小姨灌了两口,就倒在她小姨怀里睡了。
果然闷热。什么声音?是树叶吗?原来是下雨了。屋檐漏水,所以她爬起来。看来明天要修修了。
【吴邪】
我走出门,和闷油瓶去找梯子修理屋顶,胖子也没睡。
雨村停电,打着手手电筒,总算修好。胖子忽然想起来蜡烛和面包的事情,我说这什么不三不四的,真想给小哥过生日,得买个大蛋糕啊!
胖子却自顾自地把蜡烛插上去了,我看着好玩,也没管。
“两点多了,过生日,行吗?”我问闷油瓶。
“随便。”他讲。
“别忘了许愿。”我说。
“来吧!重生之张起灵!”胖子说。
闷油瓶吹熄了蜡烛。
【张起灵】
他有愿望。还能是什么呢。别忘记。
-END
给他们。又一年哦。
本来叫《恍恍如痕去》想了想,还是《此时彼方》吧。